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喧闹,脚步声、惊呼声混在一处,像股潮水般涌来。
几人猛地回头望去,骚乱正从陈侍讲方才走来的方向,一路往这边蔓延。
只见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挤了进来,来人走路左摇右晃,身上沾着泥污,胳膊肘处磨破了布料,露出底下渗着血的擦伤,连后背衣料都洇开一片深色的血迹,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挣脱出来。
可他脸上半分狼狈都不见,眼神亮得惊人,下颌绷着,每一步虽虚浮,却透着股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坚定。
这人,正是礼部侍郎林家的公子林文彦。
他扫过眼前乌泱泱的人群,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那笑意浅淡,混着几分自嘲,又藏着点说不清的决绝,像蒙着雾的烛火,明明灭灭看不透。
目光最终落在前方的陈侍讲身上,他深吸口气,又跌跌撞撞往前挪了几步,鞋履蹭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侍讲一眼就认了出来,忙上前半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惊疑:“你是林侍郎家的公子?”
林文彦在京中官宦子弟里本就算脸熟,陈侍讲的妻子也跟着颔首,只是看着他这满身伤痕的模样,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林文彦对着陈侍讲等人草草行了一礼,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却没顾上揉,只直截了当地开口,声音带着点刚受过挫的沙哑:“陈大人,想必也是为着令嫒的事来的吧?”
陈侍讲的脸色猛地一僵,方才压下去的局促又翻了上来,指尖下意识攥紧了。
林文彦见他这般,又补了一句,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却透着同病相怜的坦荡:“陈大人不必多想,在下今日过来,也是为了我那死去的未婚妻子。”
两个时辰前的林家,正乱作一团。京中百姓因养济司之事沸沸扬扬,林文彦却还陷在宿醉里。
昨日又是彻夜饮酒,直到近午时才昏昏沉沉醒转。
刚撑着身子坐起,就听小厮慌慌张张说起外头的动静,他眼神骤然一凛,当即就要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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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爷早猜透儿子的心思,拦在门口急得脸色发白,好话歹话都说尽了。
可林文彦像是铁了心,半句也听不进去,硬要往外闯。
林老爷又急又气,扬声唤人取来家法,当着下人的面,狠狠打了他三十大板。
木板落在身上的声响沉闷,林文彦却咬着牙,自始至终没哼一声,后背很快渗出血迹,将里衣浸得湿透。
可等家法停下,他撑着廊柱慢慢站起,抹了把嘴角的血,依旧踉跄着往门外走,眼神里半分退意也没有。
一旁的孟氏攥着丈夫的衣袖,望着林文彦满身伤痕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眼眶渐渐红了。
她丈夫也轻轻叹了口气,分明是被这份执拗的情意触动。
孟氏转过头,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酸楚,对丈夫缓缓道:“要是沅儿当初嫁的是这样重情的良人,又何至于年纪轻轻就被磋磨得没了性命,早早撒手人寰……”
话没说完,喉咙就被哽咽堵住,她忙别过脸,用帕子按住了泛红的眼角。
林文彦粗重地喘着气,伤口被牵扯得发疼,却浑然不觉,只抬眼望向了登闻鼓的方向。
今日午门外聚着这么多学子百姓,说是争执,倒不如说是一场难得的“声势”,正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先前听闻养济寺要协管天下女子之权的消息时,他险些叫出声来,只觉得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连带着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温女官,也生出了满心的敬佩与认同。
他太清楚了,若是养济寺真能握住这份权,像他未婚妻那样,只因名声被家族随意牺牲、最终含恨而死的女子,定会少一件是一件。
那些被冤屈缠身、在绝境里挣扎的女子,也能借着养济寺的手喘口气,好好活在这世上,不必再像风中残烛般,早早熄灭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