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临时搭建的粥棚、那些堆砌整齐的『账册』、那些县吏们恭敬而虚假的汇报,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防。
在巡视的途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在荀彧随从的默许下,颤巍巍地靠近。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多少对『大汉良心』的希冀,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老农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渗出血来。
荀彧认得这老农。
老农曾经是荀氏的佃户,也为了荀氏贡献了一生的劳力,在当年荀氏迁移的时候外放出去了。
现如今,老农的儿子因抗拒加征被打得奄奄一息,生死未卜。
一股强烈的悲悯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荀彧。
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搀扶,几乎要脱口而出:『老丈请起!彧定为你做主!苛待尔等之蠹虫,必将严惩不贷!』
但这话到了他的嘴边,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堵住。
他不能说。
他眼前闪过的是曹军大营里曹操紧锁的眉头,是在他案头堆积的『催粮告急』文书,是地图上犬牙交错的战线,是襄阳城下苦苦支撑的曹仁,是军中悄然蔓延的伤寒疫情……
还有,那些刚刚被他砍下头颅悬挂示众的胥吏背后,那张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的网。
他杀了几个出头鸟,已是极限。
他不敢为这老农伸张正义。
他害怕。
害怕一旦彻底掀开这口沸腾着怨毒与腐败的巨锅,那汹涌的民怨会瞬间冲垮颍川本已岌岌可危的秩序。
愤怒的乡民如被有心人煽动,冲击县衙,焚烧仓廪……
那些胥吏,那些他明知还在暗处贪婪窥伺的蠹虫,他们会在秩序崩塌前疯狂地销毁账册,焚毁存粮,甚至直接对百姓举起屠刀,抢夺最后一点赖以活命的种子和口粮!
那时,颍川将彻底糜烂,成为前线大军背后无法愈合的毒疮,甚至可能引爆整个豫州的动乱。
面对粪坑,他妥协了。
他承担不起炸了的后果。
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那渺茫的胜机,这老农的冤屈,这无数乡民的苦难,只能暂时被压下,成为『必须』付出的代价,成为沉默的『牺牲』。
他也不敢相信百姓民众。
他深知百姓的苦难深重,也明白他们的愤怒和力量。
但这力量是双刃剑。
在这信息闭塞、人心惶惶的乱世,谁能保证这力量不会被骠骑的细作利用?
不会被地方豪强裹挟?
一旦失控,反噬的将是整个曹氏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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