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京,云栖茶庄后院。
夜色深沉,巷子里的打更声刚过三更。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悄无声息地从侧门驶离。
茶庄的密室内,残留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脂粉味。桌上的残羹冷炙还没撤去,几只金元宝随意地丢在酒渍斑斑的桌布上,那是刚才那位客人——工部宝源局副使刘大人,喝醉后也不忘死死攥过几次,最后却不敢带走的“定金”。
周通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一块湿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他擦得很慢,也很用力,仿佛要擦掉刚才与那贪官推杯换盏时沾染的暮气。
“把窗户打开。”
周通把帕子扔进水盆,水立刻变得浑浊。
“这屋子里的味儿,太冲。”
一名心腹手下推开窗,寒风灌入,吹散了室内的奢靡气息。
周通走到书案前,铺开一本看似普通的账册,提起笔,蘸饱了墨。
他没有丝毫犹豫,笔锋落下,记下了刚才从那个醉鬼口中套出的每一个字。
——【宣和三十七年,十月廿三。工部宝源局副使刘某,酒后吐真言。】
——【铸币进度:京畿二十四座官炉、三十六座私炉,日夜不熄。日产新钱八万贯,累计库存已达六百万贯。】
写到这里,周通的手腕顿了一下。
六百万贯。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为了这堆破铜烂铁,苏御怕是把京城里能熔的铜器都给熔了。
周通继续写道。
——【成色:铜二,铅六,锡二。亦有掺沙土者,名为‘钱’,实为泥。】
——【京畿形势:因全力铸币,煤炭、木炭价格飞涨,百姓难以过冬。官府强征铜器,甚至拆毁寺庙铜钟、佛像入炉。民怨积压,敢怒不敢言。】
写完这些数据,周通放下笔,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陷入了沉思。
他在这一页的末尾,留出了一块空白。
那是留给“分析”的位置。
周通看着摇曳的烛火,神色凝重。
作为苏寒安插在京城最锋利的眼睛,他不仅要看,还要想。
片刻后,他再次提笔,写下了一段评语。
——【评:北玄朝廷,已入疯魔。苏御视江南为血库,欲以劣币换物资,以解京城之困。此举看似高明,实则是孤注一掷。】
——【他将京城最后的国力——人力、物力、燃料、金属,全部耗费在这堆毫无价值的废品上。一旦江南那边拒收,或者……】
周通想起了之前苏寒传来的密信,关于“新币”的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