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熙帝望向温以缇的眼尾微微舒展,先前的考量与审视尽数褪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赞赏,连眉峰都染着几分欣慰。
像是看着亲手打磨的玉,终于露出了温润又锐利的光泽。
此时的午门外,人流还在往广场上涌,黑压压的人头顺着长街往远处铺,恍惚间竟像是半个京城的百姓都闻风赶了来。
皇城根下的禁军早列好了队,玄色甲胄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目光牢牢锁着躁动的人群,脊背挺得笔直,像一道扎在皇城前的铁栅栏,半点不敢松劲。
倒是再往外围的乱涌人群,被随后赶来的兵马司的人用长棍拦了回去,三下五除二清出一片缓冲的空地,只把核心这圈人留在了登闻鼓前。
养济寺的成立人们不过是起了点细碎的议论,没掀起波澜。
可“协管天下女子之权”的话一散开来,空气里的喧闹忽然滞了滞,再响起时,便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显然,越来越多人,品出了这规矩背后的分量。
最扎眼的是那群穿长衫的读书人,虽说人群里,有几个是先前在知味书局被周小勇劝过、心里的疙瘩渐渐解开的,可这点人终究是比不过的。学子反对的声浪几乎要盖过旁人,可百姓堆里的反应,却比预想中平和得多,甚至隐约能听见赞同的嘀咕。
毕竟这世道虽是男子当家,可但凡心里存着几分暖意的好男儿,家里总有要护着的女眷,或是年幼的女儿,或是操劳的妻子,或是鬓角斑白的母亲。
这规矩若是真能护着她们,替她们挡些明枪暗箭,又有谁会不乐意?
寻常百姓家过日子,从不敢把女儿养得太娇气,不是不爱,是怕啊。
怕她受了委屈没处说,怕她遇了难处没人帮,怕她在泥里滚爬时,连个伸手拉一把的人都没有。
可若是往后,官府真能把女子的处境放在心上,真能替她们撑起点体面来,那家里的女儿、孙女,或是族里那些怯生生的姑娘们,是不是就能少受点苦,日子能过得松快些?
百姓们的本事就这么大,刨着地垄沟讨生活,能把一家老小的肚子喂饱就已是不易,哪还有多余的力气护得女眷周全?
如今这权力若是交到能办实事的人手里,于最底层的百姓而言,怕不是盼着的事么?
看热闹的踮着脚凑在圈外,眼里晃着兴味,反对的读书人仍在争执,声调拔高了几分,赞同的百姓则抿着唇往鼓边挪,隐隐护着那些垂首的女子。
三方人像三股拧在一起的绳,僵在广场中央,谁也不肯退半分。
就在这凝滞的当口,一道细碎的脚步声从长街那头传来,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悄悄打破了僵局。
城楼之上,正熙帝眉峰微挑,温以缇原本垂着的眼睫也轻轻颤动,抬眼望向长街尽头。
底下的百姓像是得了默契般,纷纷停下喧闹,下意识回头。
只见日头底下,正六品翰林院侍讲陈大人穿着一身略显拘谨的绿袍官服,正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身后跟着家人,再往后,是孟氏夫妻。
最扎眼的是陈大人,他往日里总是眉眼舒展、带着几分书卷气,此刻却像被抽走了大半力气,肩膀微微垮着,身子控制不住地发颤,眼底积着化不开的哀伤,连眼尾都泛着红,眼下的青黑更是遮不住的疲态,像是好几夜没合眼。
身旁的妻子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成一绺,却死死咬着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可若是仔细看,能瞧见陈大人攥紧的拳,指节泛着白。他妻子垂在身侧的手,也悄悄扣住了衣角。
纵然满脸悲戚,两人眼底深处,却都凝着一点不肯动摇的坚决,像暗夜里燃着的小火星,亮得很清楚。
人群里忽然起了阵骚动,周小勇和苏青飞快对视一眼。
周小勇眼珠子转了两圈,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惊讶喊起来:“哎!那不是翰林院的陈侍讲吗?他怎么也来了?”
这话一落,周遭的议论声顿时变了调。
尤其是挤在人群里的国子监学子,有人立马反应过来,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压着声急道:“正六品的官!别瞎嚷嚷了,快肃静些!”
也有人踮着脚往前凑,语气里掺着点紧张的打量:“哟,真的是有官员来了,这下可有看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