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伟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幸亏你还能说出‘农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这句良心话啊。我是农村娃出身,不像你们很多是城里长大的干部子弟。我小时候,天不亮就得跟着我爷爷,拎着粪筐、拿着粪叉,到村路、河滩上去捡牲口粪便。捡粪干什么?为了攒肥料,为了挣几个公分多打几斤粮食。那时候,村里有些老人,四五点钟就起来了,就为了能多捡点粪。图啥?不就图秋后多收那么三五斗吗?你再看看现在,都九十年代了,咱们东原的老百姓,种地就都舍得敞开了用化肥了吗?没有!化肥价格还是高啊!像魏昌全这种王八蛋,就是趴在农民身上吸血!你说,对这种严重损害群众利益、败坏党和政府形象的人,我不下狠手处理,能对得起东原的父老乡亲吗?”
赵东说道:“书记,这个,这个魏昌全的涉案金额上,可能没这么高吧!”
“我把话放在这里,魏昌全个人是贪了四百万还是四十万,他给东原农业造成的损失、给东原农民带来的伤害,不是简单用经济损失能衡量的!老百姓知道了,背后是要戳我们脊梁骨的!中央那么多好的政策,到了下面,全被这些歪嘴和尚念歪了!我过去在组织部工作,讲究个和气,很少说重话。现在坐在市委书记这个位置上,有时候看到这些情况,天天想着打人!”
于伟正越说越激动,用手指关节叩了叩桌面:“赵东,你回去把我的原话带到了:谁要是再敢为魏昌全的事情来找你说情、打招呼,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我于伟正绝不答应!别说周海英,就算是周海英的父亲,鸿基秘书长亲自来了,这个面子我也不会给!为什么?因为我要是顶不住这些压力,我就不配当这个市委书记,我就不敢搞这个改革!既然坐了这位子,搞了改革,我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哪怕粉身碎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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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伟正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下意识地一松,烟头落下。赵东反应快,赶忙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拿过去,十分自然的捡起来了掉落的烟头。
于伟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赵东啊,你现在再看看,你说这个迎宾楼,它还应该、还能够像以前那样开下去吗?咱们很多群众,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就挣个七八百块钱。可迎宾楼一顿饭,吃掉国家几百上千块!我没有当场就下令彻底查封它,已经是考虑了多方面因素,已经是给了某些老领导面子了。如果有些人还执迷不悟,以为能跟党委政府对抗到底,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于伟正这番话,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让赵东听后,后背不禁渗出一层细汗。他跟了于伟正这么多年,还很少见到他表现出如此决绝、不留余地的态度。他清晰地感觉到,于伟正和当年在组织部时那个总是面带微笑、沉稳内敛的领导,已经有了显着的不同。
于伟正看着赵东,语气放缓了些,但内容更加深刻:“赵东啊,你要记住,当领导,尤其是当一把手,最大的本事是讲‘平衡’。但真正的‘平衡’,绝对不是和稀泥,不是无原则的一团和气。那是经过斗争、较量之后,重新建立起来的一种健康的、有序的平衡状态。如果你因为害怕矛盾、害怕斗争,就被迫妥协,接受眼前不合理的‘平衡’,那么你最终只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工作必然陷入被动。只有你自己敢于斗争、善于斗争,通过斗争打破了旧的不合理的格局,建立起新的、符合原则和利益的平衡,你才能真正掌控住局面,才能算一个合格的领导,才能确保市委的意图、组织的决定不折不扣地落实下去。现在东原的政治生态,显然是不平衡、不健康的。我要做的,就是下决心打破这种不健康的旧平衡。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财政局,通过你的工作,去建立起新的、健康的平衡。”
赵东已经切实感受到了来自于伟正身上的强大决心和魄力。他也彻底明白,于伟正今天这番谈话,既是交底,也是提醒,甚至包含警告。如果他赵东在这个关键问题上立场不坚定,甚至还想和稀泥、当老好人,那么即便他是于伟正多年的老部下,恐怕也不会被容忍。
赵东立刻挺直腰板,表态道:“书记,您放心!您的指示我完全领会,坚决执行!财政局那边,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定尽快打开局面,把该立的规矩立起来,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于伟正脸上露出了比较明显的满意神色,点了点头,又说:“嗯。对了,迎宾楼,现在还在营业吗?”
赵东据实回答:“……还没有完全关停。可能觉得经营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关掉,影响太大,也需要个过程吧。”
于伟正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舍财不舍命罢了。这件事你就不用再多过问了,你也管不了。你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财政系统内部,好好把风气给我扭过来,把制度健全起来。别再像农业系统那样,等到问题成了堆,烂了底,再来收拾,就事倍功半了。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赵东知道谈话结束了,站起身,恭敬地说:“好的,书记,那我先回去了。”
于伟正“嗯”了一声,看着赵东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工作上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直接找我。”
赵东回头,感激地看了于伟正一眼,重重地点了下头,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县委副书记焦杨主动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她已换上了夏装,一件浅米色的确良短袖衬衫,领口系着个不太显眼的蝴蝶结,下身是条藏青色的涤纶长裤,裤线笔直。她的胳膊确实很白,在午后斜照进窗户的光线下,透着知识女性常有的那种细腻。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带着书卷气,又不失基层女干部历练出的那股子干脆劲。
“县长,我来汇报一下。”焦杨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咱们县里这一批正科级干部调整的摸底、考察和方案拟定工作,前期已经基本完成了,组织部这边准备得比较充分。下一步按理说就可以提交县委常委会研究讨论了。只是……”她略作停顿,抬眼看了看我,语气带着斟酌,“现在丁书记刚来,对县里的干部情况还需要一个熟悉过程。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急着把人事调整方案端上去,会不会显得……有点操之过急?我怕新书记会有别的想法。”
我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焦杨的顾虑很有道理,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你的考虑很周全,”我表示认可,“新书记刚上任,脚跟还没完全站稳,视线都还没捋清楚,我们这边就递上一份涉及多个关键岗位调整的名单,确实不太合适。这容易让新书记觉得我们是在搞既定事实,或者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想了想,补充道:“我估计,丁书记接下来肯定会安排一系列调研,熟悉各条线的情况。组织人事工作,历来是书记调研的重点。这样吧,你先按兵不动,方案进一步完善,把每个拟调整干部的情况,特别是优缺点和现实表现,弄得再扎实些。等丁书记开始调研组织部,或者主动问起干部队伍情况时,你再找合适的时机,顺势把方案拿出来,作为汇报内容的一部分,供他参考。这样显得更自然,也尊重了他作为一把手的知情权和决策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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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杨认真听着,快速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点头道:“我明白了,县长。还是您考虑得长远。那我就让部里的同志继续深化方案,特别是把推荐理由和岗位匹配度再做实做细,等合适的时机再正式汇报。”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没等我喊“请进”,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就推门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笑:“哎呀,县长正忙呢?焦书记也在啊?那我一会儿再过来?”
我朝他招招手:“连群啊,进来吧。焦书记又不是外人,正聊工作呢。有什么事?”
吕连群这才侧身进来,顺手带上门,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文件夹,走到办公桌前说道:“县长,是这样。丁书记今天上午已经看望慰问了两位退下来的郑老书记和一位孙老县长,计划明天继续走访,名单里头……也包括焦进岗老县长。”他说着,朝焦杨那边客气地点点头。
焦进岗是焦杨的父亲,在东洪县工作多年,虽然退下来了,但影响力还在。
我点点头:“尊老敬贤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嘛,新书记来了先去拜访老同志,熟悉情况,听取意见,这个安排很好。连群,你们县委办要主动做好衔接服务工作,需要组织部或者老干局那边配合的,及时沟通。焦杨同志,”我转向焦杨,“这方面你们组织部也要全力配合好。”
“县长放心,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焦杨立刻表态。
吕连群连忙接话:“哎哟,这个自然,我们一定服务好。另外还有个事,丁书记的意思呢,是想近期安排召开一个党政联席会,主要是想听听县政府这边关于当前重点工作和下半年打算的全面汇报,让班子成员都尽快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