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这泥泞地狱不远,在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勉强搭起的,一处些许漏雨的草棚下,却是另一番的景象。
这里是负责接收、清点并分配这段路途粮秣的中转军需点。
棚子里的空气同样湿闷,却弥漫着一股劣质熏香也无法完全掩盖的、食物腐败的酸馊气。
一个穿着浆洗得还算干净,但领口袖口已磨出油光的低级军需吏,正皱着眉,用指甲剔着牙缝。
黄黑的牙齿已经有不少龋坏的痕迹,所以时不时就会塞牙缝。
他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着一卷湿漉漉的账簿,墨迹都有些洇开了。
旁边放着一个敞开的食盒,里面是半只油亮的烧鸡、几块精致的糕饼,还有几个显然并非本地所产的蜜枣,其中一个还被啃了一半。
他慢条斯理地剔着牙缝,对棚外泥水中挣扎的景象,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哭嚎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这里,他最大。
曹操贵为丞相,但是他能管到这种狗不拉屎的地方么?
显然不可能。
所以黄主簿就是这里最大的,巴掌地方大的『土皇帝』。
一个浑身湿透、脸上沾满泥点的运粮小校,佝偻着腰钻进棚子,雨水顺着他的破旧皮甲往下淌,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滩的泥水印子。
黄主簿皱眉看着那运粮小校,尤其是看着那被雨水浸湿的木地板,『何事啊?』
运粮小校声音嘶哑地报告:『黄主簿,第七批粮车到了,陷在二里外的老槐树坡,实在拉不动了!车上……车上有些粟米袋子被雨水泡了,怕是……怕是……』
『泡了?』黄主簿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捻起一块糕点,慢悠悠的吃着,等了半响咽下糕点之后,才用指尖敲了敲账簿,『泡了又如何?又不是我让泡的……说罢,损耗几何?按规矩,三成以下,记「路途耗损」,三成以上,记「保管不力」。』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仿佛那些被泥水泡胀、甚至可能已经发霉发芽的粟米,不过是账簿上一个无关痛痒的数字。
军中兵卒能不能吃上饭,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止三成了主簿!那坡太陡太滑,好几辆车都翻了!兄弟们拼了命也只抢回一半,剩下的都混在泥汤里了!』小校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前线的弟兄们都在等米下锅,好些营里都在煮稀得照见人影的粥了!这要是没军粮,仗还怎么打?』
『急什么?』黄主簿终于撩起眼皮,瞥了小校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漠然,『胜败是上头将军们的事,有没有吃的……天气就是这样,难不成你还能让老天爷不下雨了?我等只需按章办事。粮秣耗损,自有定例。这是天灾,非人力能抗。记下,粟米两百斛,路途耗损,报上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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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毛笔,蘸了蘸同样有些浑浊的墨汁,在账簿上某个位置熟练地画了个圈,写下耗损多少云云,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
旁边一个更年轻些的书佐,看着小校绝望的眼神和棚外泥泞中挣扎的民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黄主簿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冷冷说道:『怎么?你也想去泥里推车?还是觉得本官处事不公?』
年轻书佐立刻噤若寒蝉,低下头去。
运粮小校一脸的愁容,也带着汗水泥水离开,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商贾模样的人,由一个军士领着,鬼鬼祟祟地凑到棚子边角。
黄主簿见到他,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消失了,换上了一副心照不宣的亲切笑容。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商贾悄悄塞过来一个小布包。
黄主簿掂了掂,揣入怀中,然后对那军士努努嘴:『带他去后面,把咱们「损耗」的那二十斛「受潮」的麦子提走,按老规矩「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