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怔了下,没想到高延霸是这个想法。
他出身高阳许氏的江南房支,与周法明家相同,他这一支也是东晋时渡江,到的江南。其支之始祖许皈官至东晋司徒,其祖上且与周法明家也相同,亦历仕东晋、南朝诸代,其父许善心少年聪颖,以忠义闻,仕隋为通议大夫。作为簪缨子弟,因尽管他一直对高延霸阿谀奉承,其实心底对高延霸是轻视的,看不起他的出身卑贱,粗鲁无文,觉其不过一勇之夫,要非乱世,焉能至此高位?若是太平时,不过一力奴耳。然此刻,他对高延霸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计取太康,风雪奔袭二百里,一战大败黑社、白社五千兵马,转回头来,闻敌援逼近,不惊而喜,乃至此等洞悉全局的见识,俨然是已有几分大将的风范。
他不由收起几分轻视,叉手赞道:“临危不惧,反能於全局中窥见胜机,真大丈夫胸襟!大将军韬略深远,末吏心悦诚服!”这几句奉承,多了一点真心。
高延霸瞅他两眼,呵呵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门牙,说道:“许君,你这叫什么话!俺自男子,又七尺伟姿,岂不本就是大丈夫?”昂首挺胸,甚有昂藏雄豪之态。
杨善会待他笑声止住,接着话头,问道:“总管,贼援调动,固合大王遣我军来攻淮阳之大略,然许司马所虑亦是实情。两路贼援一与魏六儿、李德谦合兵,必来援宛丘。两路贼之强援将至,我军当如何应对,未知总管可已有策?”
高延霸重新看向沙盘,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反问杨善会,说道:“杨公有何高见?”
杨善会自是已有考虑,他便答道:“当前之策,仆之愚见,莫过於各个击破。”先指向溵水,“张善相进兵最速,从总管奔袭谷阳出营日起,这才四五天功夫,他就冒着风雪,已近溵水。又其人虽本里长而已,然世乱之后,为众所附,遂据本郡,乃降从李密。听说他这个人,有些勇力,能得士心,治军有法,与寻常盗贼不同。各个击破的话,恐怕不好先打他。”
接着指向项城、颍阳,说道,“房献伯虽亦有勇名,却在汝阴,纵兵掳掠,军纪废弛,无有约束,仍一盗类也。且其部距项城尚颇远,若以精骑急袭,或可破之。唯……”他微蹙眉头,“其部距项城,也就是只剩下一两日的路程,时间上却怕来不及奔袭了!”
高延霸看着沙盘,看下溵水,又看下项城、颍阳,再又琢磨了会儿,一拳砸在盘边,说道:“张善相这厮,倒是个忠臣!进兵速度挺快。他距溵水已只有一天路程,先打他肯定是不成的了。但房献伯部距离项城还有一两天路程,若要奔袭,却非不能。”
许敬宗吃了一惊,说道:“大将军,房献伯部虽离项城还有一两日路程,可是自宛丘至项城,百十里之遥,纵骑疾驰,亦需一日。待我军赶至,房献伯前锋恐已离项城不远。一旦李德谦闻讯出兵接应,腹背受敌,后路被断,恐陷腹背受敌之险境也,岂不覆灭之危?”
“要论舞文弄墨,俺不如许君,但要论打仗,君不如俺!许君,可有闻霍去病两袭匈奴,韩信连破两国?俺来与你讲讲。霍去病先是六天之内,转战千余里,连破匈奴五国,继休整月余,便再次出击,出匈奴不意,大败匈奴右贤王部,斩获三万余级。韩信则灭魏后,代王陈余认为汉军新胜,必做休整,而无戒备,却韩信未作停留,立即北上,七日奔袭三百余里,在阏与围歼代军,代国遂亡。兵法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李公又尝教,‘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俺大败白社、黑社是三天前的事,房献伯应已知晓,他当下肯定认为俺刚奔袭一场,不会再奔袭他,这不就正是俺打他的好机会?”
高延霸洋洋洒洒,一大通说出来,有理有据,还引用了《孙子》,再次是许敬宗不曾想到。
他瞠目以对,不知所言,因为太出意料,太过惊讶,马屁都忘了拍了。
——却这高延霸怎会知了这些?
如前所述,李善道为提高部将的军事素养,很早前就曾效仿曹操,亲自编写过一本通俗的兵法读物,将《孙子》、《尉缭子》等兵书上所讲的军事理论,择与行军、作战等有关的条条摘录,又在这每条军事理论下,附以古今战例加以解说,以使诸将易於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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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靖降从了李善道后,这本兵书,李善道请李靖又给加以了补充和修订。
高延霸虽识不几个字,但李善道专门安排了文吏,将书中战例与要义口授於他,包括汉军其余不识字的中高级将领也皆如此,故他虽不识兵书原文,却对其中战例与策略已可算了如指掌,——原文,他之前还不太会背,背诵的多了,现在也能如数家珍了。
背原文时,好多字、词,他不知其意,得了解释后才知,一通话说完,见许敬宗张着嘴,半天合不拢的诧异模样,他颇为得意,咧嘴一笑,说道:“许君,俺适所引兵法,系出《孙子》。你可听得懂意思么?若是不解,俺可与你解说一二。”
许敬宗怎会不解,缓过神来,忙满脸钦佩,连连说道:“大将军谙熟兵法,真仆望尘莫及!”
高延霸略带可惜,说道:“这兵法之意,你是懂得的了?罢了,你既懂,俺也就不多解说了。”与杨善会说道,“杨公,便这么定了罢!两个时辰后,俺便往袭房献伯。营地,仍由公代理。”
杨善会虽也对高延霸的引经据典,搞得有点诧异,但很快便镇定下来,然对高延霸的奔袭此意,他却也有担心,迟疑了下,说道:“总管,司马所忧在理,此歼黑社、白社一战,来回四五日,骑兵已疲,再做进击,力能支否?又若李德谦出兵,恐将遇险。是不是再作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