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他的脸颊、他的胸膛、他的背脊。
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清洗。这,更像是一场庄严的、为自己举行的告别仪式。
他仿佛能感觉到,那股热水,正在冲刷掉附着在他身上的、属于那个案件的一切印记。
它冲走了积攒了数月的、挥之不去的疲惫。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意,让他在过去的每一个深夜,都感觉自己像一节被榨干了所有电量的电池。
它冲走了弥漫在他身上的、属于办公室的独特气味。那是劣质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无数根香烟燃烧后留下的尼古丁味、以及成堆的卷宗纸张散发出的、陈旧的油墨味。这些气味,曾是他的战袍,而此刻,他需要将它们彻底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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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甚至,冲走了那些无形的、更为沉重的东西。比如,审讯室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比如,面对狡猾的李沉时那种高度紧绷的对峙感,再比如,那些在深夜里反复折磨他的、关于人性幽暗的思考。
他拿起香皂,在身上用力地搓揉着,丰富的泡沫将他包裹。他闻到的,不再是案件的腐朽气息,而是家里那块普通香皂散发出的、清新的柠檬香气。这气味,简单、干净,充满了生活最本真的味道。
当他最后用清水冲净泡沫,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虽然依旧消瘦、眼窝深陷,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澈与平和的脸。他知道,那个在刀锋上行走了数月的“赵队”,已经被他暂时地“洗”掉了。
从浴室出来,他没有立刻穿上干净的衣服。而是将过去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所有脏衣服——那些沾着汗渍的衬衫、被咖啡溅到的T恤、在档案室里沾满灰尘的裤子——全部抱了起来,毫不油豫地、一股脑地扔进了轰隆作响的洗衣机里。
他看着那些衣物在滚筒里翻滚、搅动、被泡沫包裹,就如同他过去几个月混乱而紧张的生活。而他相信,一个小时后,当洗衣机停止转动,他将迎回的,是一堆洁净如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衣物。
这也是一个仪式。一个将过去彻底打包、清洗、然后翻开新篇章的仪式。
穿上一件干净的T恤和宽松的家居裤,赵承平感觉自己仿佛重获新生。胃里传来的空虚感,提醒着他,那台高速运转了太久的身体机器,亟需补充一些高质量的“燃料”。
他拿起购物袋,走下了楼。
傍晚的社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下了班的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走着,孩子们在楼下的空地上追逐嬉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空气中,飘散着各家厨房里传出的、不同的饭菜香味。
这一切,都是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景象。但在赵承平的眼中,此刻却显得如此的珍贵和美好。他贪婪地呼吸着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空气,感觉自己那颗悬了太久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地面。
他走进了楼下那家灯火通明的超市。
超市里,是另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生鲜区的蔬菜,娇艳欲滴,带着清晨的露水;肉铺的师傅,正手起刀落地分割着新鲜的排骨;熟食区的窗口,飘出诱人的卤味香气。
他推着购物车,慢慢地、悠闲地,在货架之间穿行。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快速做出判断、果断下达命令的指挥官。此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为晚餐发愁的丈夫。
他走到蔬菜区,拿起一个西红柿,放在手心掂了掂,又轻轻地捏了捏它的硬度,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独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清香。然后,他又挑了几个饱满的、还带着泥土芬芳的鸡蛋。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在调味品区停留了很久。他仔细地比较着不同品牌的生抽和老抽,思考着哪一种,能让他的那碗面,味道更加醇厚。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正耐心地哄着购物车里哭闹的孩子;看到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在为晚上是吃鱼还是吃肉而小声地“争论”;看到一个刚下班的年轻人,戴着耳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心不在焉地往购物篮里扔着速冻水饺。
这就是他誓死守护的“人间”。
不是宏大的口号,不是冰冷的法律条文,而是由这些最具体、最生动、最鲜活的日常所构成的、温暖的世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工作的意义,从未如此清晰和具象。
回到家,赵承平系上了那条有些日子没用过的围裙,走进了厨房。
厨房,是一个充满创造力和治愈力的地方。在这里,通过简单的食材和自己的双手,就能将最原始的饥饿感,升华为一种温暖的幸福感。
他熟练地洗菜、切菜。当锋利的刀刃与案板接触时,发出“笃笃笃”的、富有节奏感的声音。这声音,不像在办公室里敲击键盘那般充满了战斗的意味,而是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家的韵律。
他点火,倒油。听着锅里那“滋啦”一声,看着切好的葱花和蒜末在热油中爆出诱人的香气,他整个人的身心,都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他做的,是最简单的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但在他看来,这碗面的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哲学。西红柿的酸甜,象征着生活中的起伏;鸡蛋的嫩滑,代表着平淡中的温柔;而那一把劲道的面条,则是贯穿始终的、坚韧不拔的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