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翊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跪伏在地的孙承宗,又缓缓将目光移回海瑞那低垂、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面容上。
“朕……知道了。”朱翊钧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太大的波澜,但那平稳之下,是揪心的疼痛。
他顿了顿,对着那已然逝去的忠魂,用只有自己能听清、却字字千钧的语调低语道:“海师傅……一路走好。”
不多时,海瑞的妻女及比朱翊钧年龄相仿的儿子踉跄着奔入书房,悲恸的哭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她们扑到海瑞身边,抚摸着那冰凉的手,哭喊着“老爷”、“爹爹”,哀恸欲绝。
朱翊钧默默地站起身,退到书房门口。
他的存在,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似乎被遗忘了。
没有人向他行礼,没有人注意到这位身着常服、神情肃穆的“贵人”。
他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站在门扉的阴影里,目光越过哭泣的人群,久久地、深深地凝望着端坐在椅子上,仿佛只是疲惫睡去的海瑞。
烛光在海瑞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却无法驱散那已然降临的、属于死亡的冰冷阴影。
朱翊钧的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敬重、痛惜、孤寂,以及对前路未卜的沉重。
他看着海瑞那清瘦却顶天立地的身影,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仿佛来自灵魂深处,逸出唇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浮游一日,亦撼乾坤。”
庄子·逍遥游,生命短暂如朝生暮死的菌类、不知春秋的寒蝉、朝生暮死的蜉蝣,即使只有一日之命,亦可撼动天地。
在此时朱翊钧以此来形容海瑞。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凝固的身影,毅然转身,不再回头,低沉的命令穿透了身后的哭声:“回宫。”
“是,陛下。”一直垂手侍立在门侧、同样眼眶发红的张国之,立刻躬身领命。
夜色浓重如墨,寒风料峭。
朱翊钧登上那辆不起眼的马车,车轮碾过京城寂静的街道,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辚辚声。
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偶尔透入的街灯微光,映照着朱翊钧紧闭的双眼和异常沉静的面容。
黑暗中,海瑞的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清晰回放:那不顾生死、抬棺死谏的决绝,那在应天巡抚任上,铁腕整顿吏治、抑制豪强,哪怕得罪天下权贵也在所不惜的刚直,那家徒四壁、俸禄微薄却周济贫苦的清贫……
二十年光阴,弹指一瞬。
那个在珠帘后倔强不屈的身影,与烛光下含笑竖起拇指、旋即溘然长逝的老人,最终重叠在一起……
突然,朱翊钧猛地睁开了眼睛!